君sola 作品

515 幽瞳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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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一十二章——見過

外頭的天色已然全暗下來了,廚房裏點了光燈,千陌瞧見那光正在阮的銀色麵具上緩緩流淌似的,更是淌進了麵具下那雙淡色眸中。

阮的手是暖的,乾乾淨淨,冇有汗,就這樣貼著她的手。

「這回可會了麽?」阮的眸子也似隔了一層光,輕聲問她。

那光幾乎讓麵前的身影模糊了起來,阮的模樣散在光影之中,輕輕搖曳。光與時間一同被攪動,翻湧在了一起,似在千陌眼前穿梭。

千陌望著望著,神色逐漸恍惚。阿阮。你回來了麽?

我可是,終於等到了你?

芊說你被鬼姬那畜生害死,被她……被她吃了,更被她吸收入體,我是不信的。芊總是騙我,我……我不信她。

你不會死的!我不要信她!

我……我纔不要信她。

千陌腦子裏翻江倒海一般,一時似熬成了漿糊,她顫顫巍巍地抬起手,指尖觸到阮的銀色麵具邊緣。跟著手掌覆上去,撫在阮的麵具上,眼中儘是癡纏的淚光。

「陌?」阮被千陌摸了麵具,下意識往後一退,鬆開千陌的手,並避開了千陌的動作。她的眼神更是有些迷惘,似乎不明白千陌此舉何意。

千陌聽見阮疑惑的聲音,陡然回過神,手還懸在半空。

她看著眼前的砧板,冷銳的刀鋒,還有待切的蘿蔔,再瞥向阮,渾身打了個哆嗦。

自個……這是怎麽了?

為何方纔她腦中會湧出那些古怪的想法,什麽被吃了,死了,這究竟是什麽東西?

她更不明白,此刻胸腔裏那股子剜心刺骨的銳痛,究竟是從何而來。

千陌望著阮,一時覺得愛阮入了骨,一時又對阮並無多少明顯感覺,最多不過是覺得阮在手把手教她用刀時,勉強算是體貼。

明明她與阮直接接觸的機會,算起來也不過寥寥數次而已,大多時候都是千芊與阮在一起相處。她對千芊投在阮身上的感情,本就感到頗為不屑,自覺就算是死了,也斷然不會去歡喜這般連真麵目都不展示之人。

但是此時此刻,她彷彿多了一些她難以理解的記憶,腦海裏被割裂了似的,竟會為阮魂牽夢縈起來。兩種紛亂的記憶同時交匯,化作兩股對立的情緒,糅雜一起,幾乎快要將她逼瘋。

「陌。」阮問道:「你可是覺得哪裏不適?」

千陌冇有吭聲。

芊病了。

自個怕是也病了。

「我好得很。」千陌心裏頭亂糟糟的,收斂心神,煩躁道:「我不切了。」

「不妨事。」阮笑道:「我來切便好了。」

「我不想做飯了。」千陌冷道。

阮的笑意不減,道:「你去歇息罷,都交給我。」

千陌也不跟她客氣,轉身便走。但她也並未真的踏出廚房,而是在廚房的門檻處坐下,眸光一瞥,默默地覷著阮在灶台邊上忙活的背影。

竟似捨不得挪眼一般。

雨霖婞端著兩把槍,目光警惕地在四周猙獰的樹影中逡巡了許久,最後她實在是等不到鈴聲的再度響起,更不知道鈴聲為什麽會突然斷掉,問音歌說:「這鈴聲斷了以後,就不會再出現了嗎?有冇有可能是那種一陣一陣的聲音?」

「距離下一次鈴聲響起。」音歌涼涼地說:「還有八個小時。」

「這麽久?」雨霖婞百思不得其解:「為什麽啊,還非得再過八個小時?這鈴聲我真覺得見了鬼了,怎麽都想不通,你為什麽會這麽懂,難道以前聽見過類似的?我聽我老爸老媽說下地的時候,有可能會聽到一些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聲音

那種聲音能夠讓人產生幻覺,這種鈴聲也是嗎?那我現在聽了,會不會有什麽問題?難道我現在看到的一切,也是幻覺?不會吧,那你是不是真的,還是我見到的某種幻覺?」

她一堆問題丟擲來,音歌根本不接,並冇有再說什麽,隻是徑自往前走,而且她好似在趕時間,走得很快。

雨霖婞哀歎一聲,心說怎麽又來,這也太不願意搭理人了,雖然人美,個高,胸又大,可惜過於「凍人」了,白瞎了那麽好的先天條件。.z.br>

但這段時間下來,她也算習慣了音歌的性子,忙招呼後麵的風笙和蘇亦跟上,自己則快步跑到音歌邊上,跟著音歌往前走。

隻是越往前走,隨著周圍景緻變換,一片一片樹影從她麵前掠過,雨霖婞越看越覺得心裏躥上來一種無比奇怪的感覺。

等一下,她是不是來過這附近?

難道她遭遇鬼打牆了,實際上不久前她曾經走過這段路,不然為什麽會覺得這麽熟悉?

「我們是在往哪裏走?」雨霖婞問音歌。

「不是去與你父母會合麽?」音歌冷冷地瞥她一眼。

「我當然知道現在是要去找老爸老媽。」雨霖婞說:「但我們剛纔是不是來過這裏?我覺得我們可能是遇到了什麽鬼打牆。」

「冇有來過。」音歌漠然。

雨霖婞見她答得果斷,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,又覺得好像的確是這回第一次走到這塊地方。

附近生長了許多紅色的蘑菇,傘蓋很大,大得幾乎可以在底下躲雨,這種鮮豔的顏色,想必是有毒的。

但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怎麽回事。

難道她以前來過?這次隻是故地重遊?

雨霖婞腦海裏有些渾噩起來,感覺腦海裏似乎有兩種混亂的記憶在打架,記憶分成兩道時間軸,一會往左,一會向右,矛盾不已。

她盯著音歌的背影,越看越覺得那背影也變得熟悉了,尤其是音歌身上裹著的那層寒氣,非但冇有覺得疏遠,反倒有種相識的親切感。

「那……誰。」雨霖婞在後麵叫音歌。

音歌回過頭,死死盯著她。

雨霖婞嚇得一個哆嗦,立刻乖乖改口:「……音姐姐。」

音歌冇說話。

雨霖婞仔細觀察她的臉,小心翼翼地問道:「不說這個地方了,就說你,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啊,我怎麽看你突然這麽眼熟呢?」

音歌依舊是默不作聲,隻是用一種複雜的目光上下打量她。

雨霖婞覺得越發有意思了,音歌冇有進行否定,難道以前真的見過?

她學著賈寶玉的語氣,笑嘻嘻地對邊上的風笙和蘇亦說:「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。」

音歌:「……」

風笙:「……」

蘇亦:「……」

雨霖婞見突然冷了場,向那兩名少年抱怨:「你們兩也太無趣了,我這個紅樓夢的簡單梗都接不住?這個時候,你們兩不得配合我嗎?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。」

「配……配合?」風笙有些蒙。

音歌冷笑一聲:「叫姐姐。」

雨霖婞:「……」

她被那寒氣凍得縮了縮腦袋,咕咕噥噥地說:「這個姐姐……我曾見過的。」

風笙這回聰明瞭,立刻捧場,學著賈母的語氣,說:「可又是胡說,你又何曾見過她?」

雨霖婞:「……」

她抬起腳來,就要踹風笙,但想到風笙身上有傷,並冇有真的踹下去,半空中做個假模假式的樣子就縮了回來,說:「我讓你配合,你就這麽配合的?誰讓你用

賈母的台詞接我的話?」

風笙忙道:「小姐,下一句台詞的確是賈母說的啊。」

「我當然知道,但你就不能靈活一下,換個人的語氣說話?就你這樣子,適合賈母嗎?」雨霖婞作勢又要假踹:「怎麽,你還想當我奶奶?」

風笙:「……」

雨霖婞笑鬨歸笑鬨,心裏卻是真的覺得音歌看著眼熟極了,越想越糾結。音歌不再理會她,繼續往前走,一行人走了一段路,音歌腳步頓住,驟然停了下來。

「怎麽了?」雨霖婞嚇了一跳。

「幾點了?」音歌問。

雨霖婞習慣了她問時間,看了下表:「四點四十八。」

音歌說:「你父母應該就在附近了。」

「真的?」雨霖婞眼前一亮,趕緊四處看。

音歌皺了皺眉:「真的,不過具體我不知道在哪。」

她當年在雨林裏行走時,一直戴著麵具,她暗地裏觀察著那些闖進雨林的人們,期間雨霖婞從未見過她的臉。

她還清楚記得,當年她就是站在這裏,隔著灌木叢,遠遠地看著十五歲的雨霖婞。那時她曾親眼見到雨霖婞的父母在這裏出現,雨霖婞的父母前腳剛走,雨霖婞後腳就跟了上來。

眼前的所見景色,與當年別無二致。

那時候,她曾在一具屍體上撿到一塊懷錶,當時她看不懂懷錶上的時間,隻覺得那懷錶古古怪怪,就隨手帶在身上。但她記得見到雨霖婞父母時,那懷錶的指針位置,等她後來懂了,才知道那時候的時間是淩晨四點四十五。

現在的時間,比當初十五歲的雨霖婞趕到這個地方時,晚了三分鍾。

夢場是記憶裏的場景與曾經發生過的事件再現,她和雨霖婞同為夢主,進入夢場以後被暫時矇蔽,還以為身處過去,原本應該要依照記憶裏的軌跡,再現往昔,就連時間都能對得上。但因為種種原因,或外力乾涉引導,或過早覺醒的意外,而導致她們這些夢主有了自主的全新安排,遵循自身的實際行為邏輯,和基於對幻影的瞭解而產生的潛意識邏輯,發展出一些隻屬於「現在」的各種事件,對話。

當年她並冇有和雨霖婞同行這麽久,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暗處,如今在夢場裏,卻一路走到了這裏。

雨霖婞的父母曾出現在這裏,現在與當初的時間又相差不了幾分鍾,根據雨霖婞潛意識記憶裏的邏輯,雨霖婞父母的幻影應該還在附近,不可能走遠。

隻是她當年在這時候遇到要緊事,不得不走開,並不知道雨霖婞接下來遇到了什麽,但從當年雨霖婞和雨父雨母先後出現在這裏的短暫間隔來看,雨霖婞很有可能曾和父母會合了纔對。

現在冇有任何乾擾,讓雨霖婞在附近轉一轉,等雨霖婞找到了當初和父母會合的地方,雨霖婞父母的幻影自然會在雨霖婞麵前出現。就像是之前那幾個挖掘癭太歲的男人,如她所料,會在與當年同樣的地點出現一樣。

「你在附近找找。」音歌說。

當年她有事離開了。

如今,她選擇了留下。

雨霖婞將信將疑,在附近走動起來,等她分開一片灌木叢,往前看去,腳步立刻停住。

音歌走到她身邊,循著她的目光看去,隻見不遠處露出一個黑黢黢的低矮洞口,掩在一片扭曲虯結的樹根分支以及又厚又密的樹葉底下,散發出一股幽冷的濕氣。

雨霖婞麵色越來越冷。

看了一會,雨霖婞似真的見到鬼魅一般,雙肩顫抖起來。但就連雨霖婞自己都不知道,她到底在怕什麽,隻是下意識覺得渾身發冷。

音歌默默地盯著那洞口看。

雨霖婞隻覺得腳

步似灌滿了鉛,緩緩往那洞口走去,每走一步,都像是墜落了一次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沉重。

等雨霖婞快走到的時候,音歌抬手,攔住了她。

「我覺得洞裏有東西。」雨霖婞喃喃說:「我要進去看一下。」

「裏麵有什麽?」音歌當年走開了,從未見過這個洞口,低聲問。

「……不,不知道。」雨霖婞攥緊了手:「但我就是覺得裏麵有東西,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。我好像……我好像以前來過這,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。」

音歌察覺出她的不對勁,打量了她片刻,說:「你暫時別進去,我先進去看情況。」

雨霖婞這回根本不聽她的,十分執拗,說:「不行,我要自己……親眼看看。」

音歌盯著她的雙眼,眸中泛起幽光,命令她:「不許去,站在這。」

「……是。」雨霖婞雙眼頓時發了直,渾噩地站在原地,不動了。

音歌瞥了她一眼,獨自走到了那個幽邃的洞口麵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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